王汤元在十字街口卖汤圆。他做的汤圆真好吃，糯米团子，白糖鸡油馅子，吃起来软软的，甜甜的，香喷喷的，真是远近驰名，连阴间里的鬼都知道了。

有天晚上，一群鬼跑来吃王汤元的汤圆。王汤元只以为他们是人，并不知道他们是鬼，卖了许多钱，心里很是高兴。

有个小鬼，原是孤魂野鬼，穷得腰无分文，借了几个钱，也跑来吃王汤元的汤圆。路上跑得慌张，绊了一跤，把钱丢了，最后才赶来。他向王汤元说明原由，王汤元也不计较他有钱没钱，让他白吃了两碗汤圆，小鬼感激不尽，欢欢喜喜地回去了。

王汤元收拾生意回家，把卖来的钱慎重地放在一个抽屉里，然后上床睡觉。第二天早晨起身，正要上市去买糯米、白糖回来做生意，哪知道拉开抽屉一看，所有的钱通通变做了纸钱，就是先前人们烧化给死人用的那种纸钱。王汤元这才明白上了鬼的当，他也不做声，就用石灰作粉，溏鸡屎作馅子，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圆，晚上仍旧挑到十字街口去等着。

却说那天晚上，阎王升殿办事，只见大殿上空空落落，除了值班的，一个鬼都不在。问起情由，值班的回话说，鬼们都去吃王汤元的汤圆去了，阎王大怒。直到早晨，鬼们才一个个地跑回来，一回来就向阎王夸说王汤元的汤圆怎么好吃，如何鲜美，说得阎王嘴馋心动，喉咙发痒，怒气也渐渐平息下去了。

“既是这样，”阎王咽着唾沫说，“那么，今晚上也去端碗来让我尝尝!"鬼们一听这话，个个欢天喜地。当天晚上，大家便凑足钱，跑去把王汤元的那一锅汤圆都买了下来，抬到阴间阎王殿上。大家顿时你一碗，我一碗，阎王也吃一碗。哪知道一口刚咬下去，石灰涩着牙，臭溏鸡屎满嘴溅，满殿只听见一片“呀呀--呸”的呛吐声。阎王气得连碗都摔了。只有那个小鬼，因为没钱凑份子，没有吃着买来的臭汤圆，独自在旁边冷笑。

“嗄嗄--这是怎么……怎么搞的?”阎王大声咆哮着。

“王汤元……全是王汤元捣的鬼!--昨天晚上还是好好的……”鬼们嘟哝着嘴，绿着眼睛回答。

“把他抓来!抓来!--谁去?”阎王拍着桌子，一叠连声地大叫。

“我……我去!”尖勾子鬼在下面自告奋勇地说。

小鬼感谢王汤元的恩情，一见事情不好，就赶快跑去跟王汤元通风报信，说:“你给阎王吃了苦头，阎王要派尖勾子鬼抓你来了。”王汤元说:“费心!--不要紧，我自有办法!"

小鬼走了以后，王汤元就去拾了个碓窝来，放在汤圆担子旁边，又去弄了一团煮熟的汤圆粉子，敷贴在碓窝当中。不一会，尖勾子鬼怒气冲冲、铁青着脸跑了来，说:

“王汤元，你干的好事，阎王差我来捉你，赶紧跟我走!”王汤元笑着说:“何必着急呢，请等一等，等我收拾好生意，就和你一道去。这里有一张凳子，请稍坐一会儿。”

尖勾子鬼一见那碓窝，由不得早有几分欢喜。口里说:“要快!”一屁股却向那碓窝坐下去。坐着这特别的凳子，真是舒服:屁股塞得满满的，又绵软,又热和，坐着就不大想起来了。王汤元故意慢条斯理地在那里收拾东西，拖延着时间。尖勾子鬼终于等得不耐烦了，催王汤元。王汤元不理不睬，只是一味拖延。

一直挨到早晨，看看天色快亮，尖勾子鬼又是着急，又是恼火，便站起身来抓那王汤元。不料碓窝底煮熟的汤圆粉子，早把屁股粘得牢牢实实，一时起身不得。王汤元很快从担子上抽出扁担，照着尖勾子鬼便是一顿没头没脑地乱打，打得尖勾子鬼鼻青脸肿，啊哟啊哟直叫，抱着脑袋，屁股上粘着个沉重的家伙，连跌带爬地跑回去了。

“好个鬼东西!……”王汤元在后面还愤愤地骂着。

“这还了得!”阎王听了尖勾子鬼的诉苦，又看了他那副狼狈的样子，大发地说:“谁去?--谁去捉那王汤元?”

“我去!”鸡脚神在殿廊下一伸一缩看他的脚爪说。

“……要小心!”阎王嘱咐他。

小鬼得了这个消息，又去跟王汤元报信。这天晚上，王汤元也不卖汤圆了，去买了几升豌豆，撒在院子里，关上房门睡觉。鸡脚神提了铁链，拿了令牌，耸着肩膀，凶神恶煞地跑到十字街口来捉王汤元。寻了一遍没寻着，又到他家里去。只见他家院子大门大开着，鸡脚神不知是计，一脚踏了进去。那鸡脚踩着豌豆，一滑就是个筋斗，后脑勺上碰起个大包。鸡脚神大怒，翻身爬起来，直朝里面走。哪知道院子里全是豌豆，一步一滑，一滑一个筋斗，一连跌了好几个筋斗。令牌丢了，铁链也不知去向了，跌得鸡脚神头昏脑胀，坐在地上，哼哼直叫。

屋里王汤元听见外面有响动声，穿上钉鞋，提了扁担，开门出来，朝着鸡脚神就是一顿乱打。打得鸡脚神脚也跛了，手也折了，一只手蒙住头，一个肩膀垂着，吱吱地直叫。他只好跛着脚，一跳一跳地逃回去了。

阎王看见逃回来的鸡脚神这副难看的模样，气得七窍冒烟，在大殿上大声吼叫:

“哼，好大的胆子!--谁去捉拿那王汤元?--谁去?”

“我去--我去!”吴二爷扇着他的芭蕉扇，笑咪咪地说。

“要小心哪!”阎王从齿缝里发出低沉、缓慢的声音。

小鬼得到这个消息，又去通知了王汤元。王汤元知道吴二爷是个鸦片烟鬼，烟瘾极大，便预先在粪坑上铺了床草席子，摆了副烟盘子，点着个烟灯，专等吴二爷到来。到晚上，吴二爷果然来了，王汤元笑嘻嘻地迎接着他，引他到粪坑旁边，请他抽烟。吴二爷边生气边打呵欠说:

“别跟我耍滑头!--啊--啊-啊--啊--走哇!”

“躺下来抽口吧，”王汤元笑着劝说:“……提提神，好上路……”

吴二爷看着那烟灯，流起眼泪来，周身骨架子都松散，实在支持不住了。心想:管它的哟，抽口烟过过瘾，有啥关系哟!想着想着，不由自主，果然就躺下身子去。这一躺不打紧，不料却“孔隆”一声，连人带席子，带烟灯烟盘子，一齐掉进粪坑里去了。

粪坑极深，装满着大粪，吴二爷泡在粪坑里，满脸满身都是尿和屎，情知上了当，只求先爬出来再说。刚要爬出粪坑，却被站在粪坑旁边的王汤元一扁担把他戳下去，说:“请你吃一口!”再要爬上来，又是一扁担戳下去:“请你再吃一口!”吴二爷一口一口，接连就吃了十几口，吃得眼睛翻白，再也受不住了;王汤元戳得手也酸了，这才放下扁担，回去睡觉了。吴二爷从粪坑里爬出来，周身粪水淋漓，一路上“啊噜噜……啊噜噜……”地呕吐着，跑回阴间见阎王去了。

阎王在大殿上气得瑟瑟发抖，气冲霄汉，用袍袖掩住鼻孔，大骂:

“都是些饭桶!--没用的东西!--滚下去!”又喊:“--备上我的千里马，让我亲自去捉拿这家伙!”

小鬼一听喊声，又慌忙跑去给王汤元报信。“这回是阎王亲自骑了千里马来捉拿你-要当心哪!”王汤元还是不在意地笑笑，说:“多谢关心，--我自有办法!”

小鬼去了以后，王汤元从牛圈里牵出一头家养的老牛，把它慢慢牵到村边路口，骑在牛背上等候着。不多时阎王骑了千里马气急败坏地赶来，一见王汤元骑着头牛从容自得地在村口岔道上观望风景，不免暗中吃惊。

忙问:“你骑的是什么牛?”

王汤元说:“你先说你骑的是什么马?”

阎王说:“我骑的是--千里马!”

王汤元说:“我骑的是--万里牛!”

阎王心想:“难怪他反在我的前面;我这千里马怎跑得过他那万里牛，不如先把他那牛骗过手来再打主意吧。”

便说道:“我把这千里马，来换你那万里牛，怎么样?”

“那可不行啊!”王汤元故意叫喊起来:“你想想，你那只是千里马，我这可是万里牛啊!”

“老实告诉你，我就是阎王，”阎王不高兴地沉下脸来，“只因你屡犯王法，怙恶不悛，我特地亲自来捉拿你归案。假如你肯拿牛来换马，那就前账一笔勾销，若是不然，哼哼…”

王汤元踌躇了半晌，才假装着苦脸说:“没有法子，只得换给你吧。”。

阎王大喜，就把他那千里马来调换王汤元的“万里牛”。王汤元牵过千里马，翻身骑上马背，说声“再会”，两腿轻轻一夹，那马如腾云驾雾一般，一溜烟飞跑而去。阎王还在那里吃力地爬着牛背，口里说着:“好小子，别太得意了，看我这万里牛’把你那千里马追着!”那知道刚刚爬上牛背，屁股还没坐稳，那牛耐不起阎王肥胖的身躯，腿胯向后一挫，把阎王从牛背上摔下来，跌了个仰八叉。阎王忍着疼，从地上翻爬起来,揉着眼睛仔细一看，只见那牛瘦棱棱的，皮包着骨头，长相实在难看。阎王去牵牛绳子，牛抵死不肯走，又拉稀屎又淌尿，阎王才知道这牛实在是头毫无用处的老牛。这回又上了王汤元的当。　　

“好家伙，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，我都要把你抓着!”阎王气愤愤地说着，便丢了牛，拐着一对粗短腿，气喘吁吁地向前赶去。

王汤元骑了千里马，一口气跑了半天，也不知道经过多少地方，终于来到一座山岭下面。抬头一望，看见那悬崖峭壁上，有一条石缝。王汤元猜想阎王必然不肯相舍，于是心生一计，便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，割下千里马的尾巴，攀藤附葛，爬上悬崖，将马尾巴插在石缝里面。然后又爬下来，骑上断尾巴千里马，逍遥自在地走了。

阎王追了三天三夜，追到悬崖下面，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。一看悬崖上石缝中露出一条马尾巴，正是自己千里马的尾巴，不禁大喜过望:

“狗……狗东西!跑……跑得脱!”阎王迈开粗腿，直奔悬崖，便也攀藤附葛，好不容易极费劲地爬上了崖壁，双手抓住马尾巴，用力往外一拉，猛地一个鹞子大翻身，可怜这阎王，便紧紧捏着条断马尾巴，骨碌碌地滚下山崖，跌得个粉身碎骨，“呜呼哀哉!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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